老黄

文/潘宣余

离开浙大快十年了,还有2个星期就要见到黄老师了。今天在夏颉的微信中看到他写的一篇纪念黄老师的文章,有感而发。

那是数学竞赛结束后的岁月,高中的时候,参加数学竞赛,其实回想起来,是为了数学竞赛中解决问题的喜悦还是更多是为了要证明自己?我想是后者,于是带着这样强烈的竞争意识,我来到了浙大,在第一年的开学中,我遇到了一个带着浓烈香港口音的老师 — 黄兆镇。黄老师在第一次的新生见面会上和我们说:“考试第一的学生,以后基本没有出息的!”当时,我听到了这句话,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— 看来这老头子很叛逆啊!

诚然,我没有听取他的话,在所有的数学考试中,我还是第一名。为了第一名,我不停地刷题,数学分析,线性代数,点集拓扑。第一年结束了,基本在刷题中度过的,到底什么是数学,其实没有任何感觉。当然,值得欣慰的是,在这个期间,我认识了一位对我人生影响很大的学长 — 朱一。他时不时地和我灌输一些他的数学理念,当然还有黄老师的趣事。从很早的时候,我就知道黄老师曾经在美国最好的文理学院学习,数学成绩特别好,后来,他因为觉得如果人生只有数学的话,就太幼稚了,因为什么都不懂,于是他跑去读哲学了,后来去了德国,又回到美国读数学。

那时候,我就想为啥这老头子这么喜欢折腾?当然,那时只会刷题,解题的我是不能理解的,在追寻人生意义和生活来说,我当时的天地只有几本数学分析和线性代数。记得那时候的我喜欢深夜去朱一的寝室,他的室友都是一群工科男,拼杀着游戏的时候,他和我侃侃而谈数学的美妙以及这个有故事的老头子。这也许是我选他做导师的因缘吧。第二年开学,我就选择了黄老师做导师,和他交谈的次数不多,但他指导我学习拓扑学和代数学,比如说该念念什么书,于是抽象的数学渐渐进入了我的世界,刷题的日子也就这样过去,我开始尝试去理解和思考数学。

有意思的是黄老师总是不忘在我面前做做范畴学的广告,也许他是学哲学的,所以对哲学式的数学有浓厚的兴趣,可是,我却总让他失望,因为从来没有好好学过。那时候,总感觉黄老师非常严肃,不苟言笑,也许是不太熟的原因,却没有注意到他那可爱的一面。他总喜欢吃饭的时候喝一杯啤酒,也喜欢偶尔吸一口烟,他和我们介绍数学的时候会有很多肢体的语言,说到巧妙的地方,他会露出一缕淡淡的微笑。

记得有一次,和大学时候的女朋友约会,遇到了黄老师。黄老师没有看出我是准备去约会的样子,一把抓着我说了大半天接下来要学习的数学内容。我听傻了,可是看他那股热情,不好意思打断,结果呢?还好女朋友非常大度,没有和我算账。后来偶尔的机会,听到了黄老师说起他年少时的事情,他的父亲被日本鬼子迫害,他小时候去李嘉诚家里玩,他念大学的时候把家里寄来的支票撕掉,要靠自己攒钱养活自己。还有许许多多嬉皮士时代的美国故事。

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,我和女朋友吹了,心情非常不好,也没有什么动力学数学,于是,就偶尔才去找找黄老师。我已经厌倦了没有目的的学习了。而渐渐对黄老师的教学理念产生了怀疑。于是,我开始了一段时间的流放,去了很多地方,见了很多人,可是心中的疑惑却并没有解开。要解开那时的疑惑,是要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。可是,渐渐地,黄老师也就不再像是我的导师了,慢慢地更像是一个朋友。后来,我并没有继续打算做数学。为此,黄老师和我谈了很久,他建议我去美国留学,学习数学。他中肯的建议影响了我。后来经过一番努力,我申请到了哥大。在那个年代,对于一名浙大的学生来说,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,当然有许多可贵的人的帮助。但是,没有黄老师的劝勉,我应该就不会继续攻读数学博士了。

后来到了美国,见识到很多数学上的大师和让人惊讶的数学,也开始渐渐明白如何去做数学研究了。相比之下,黄老师的数学水平真的和他们相差甚远,但是他对学生的鼓励和帮助,却让那个时候迷茫的我,倍感温暖。以至于刚到美国的时候,我还时常和他分享在美国的见闻,当然,纽约的情况他比我熟悉太多了,其实,我是很想请他在星期天的早上,在中国城的小店里,喝喝吃吃广东的早茶,当然这只是一个念想而已。

当我多年以后,和大学时期的女朋友提起这位黄老师的时候,她还印象很深,她说难以忘记当年剥夺了我和我男朋友相处的宝贵时光的人。当然这只是一句笑话,可却让我记得,那段珍贵的大学岁月里面,其实黄老师的身影无处不在!我们都亲切地称呼他为老黄,在他两鬓斑白的岁月里,也许他并没有意识到,他的学生对他的感激。而在这个世界上,对于一些人而言,政治,名声,权利或财富很重要;而对另一些人而言,如何关怀生命,让社会更好,如何推动数学的发展能让人类对世界有更深刻的理解等等才是重点,前者也许会很成功,而后者则非常可贵且让人感动。黄老师就是属于后者。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,一份崇高的使命而默默地耕耘付出,在有限的生命里,倾尽全力,发光发热,传承知识,这样展现出的生命澎湃的力量,就如同一盏明灯,驱赶了黑暗温暖了世间!在此向老黄表示深深的敬意。